茶屿山野

赠我岁月如歌。

Missing pieces『Chapter Ⅰ』

     这其实是很多个这种时刻片段的重复,像卷起的海浪一次次拍打冰冷的崖壁,最终那些细小的泡沫都找不到影子。这是一个傍晚,我走在走廊上突然听见塔楼传来的钟声。像很多个傍晚一样我想到卡西莫多和那个美丽的吉卜赛女郎,又不像那些傍晚,因为此时我想到了你。我停下了脚步,通过窗子看见夕阳把海面映得通红,毫无喜悦的背景在钟声下更显悲壮之意。于是我又快步走开,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闭了闭眼,终于在泪水流出来之前把它收了回去。
      这其实是很多个这种时刻片段的重复,菲利普。没有思念也没有恨,可它一直在那里,像极其敏锐的声控灯 ,不管我多么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踏上台阶,只因那一个刹那的微小声响,整座城堡就顿时灯火通明。是无数次这样的重复,无数次,我的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一帧一帧,有的被翻阅得非常快,有的慢到每个细节都能看得很清楚,最初会偶尔顿住,后来就变得十分流畅,像很小就会唱的童谣,只是它并不轻松,有时甚至让人喘不过气。
      是了,是这样的夜晚,我看见窗外夜风呼啸,炉火毕毕剥剥地响。我终于下定决心,翻开这本墨绿色的日记本:封面上浅绿色的枝蔓妖娆地蜿蜒,无数次我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凹凸起伏的枝叶。现在,我下定决心要打开这潘多拉的魔盒,下定决心将你记录下来。
      也许最终,我能将你封在里面。

(一)安东尼
      四年,六个月,三年。我不知道它会吞噬我多久,像坠入无限的宇宙深渊;也许之前就已身处其中,只是那时奥尔顿的诗人用语篇替我铺好道路,我脚踏音符以为自己漫步云端。还有你,菲利普。
      如果我伸出手,将指针回拨一些,我就可以看见那时蓬勃充满生气的我们,15岁的我们。于是我执笔,悄悄念咒让时间定格。就从这里写起吧,让墨水晕染纸卷,颤动的笔尖会说出所有的故事:我的魂魄,我的梦魇,我的少女时代,我的菲利普。

 

    安东尼,我那时是这样喊你的。我那时迷恋所有A开头的俗气的名字,所以我叫爱丽丝,你叫安东尼。
      让我闭起眼,以当初少女怀春般的羞涩与真挚回忆你: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发,你坚毅的侧脸你深邃的双眼,像文艺复兴时期的英雄雕塑,眉宇飞扬宛如一个不信教的王子。你慵懒而澄澈的灰色眼瞳,那是我曾拥有的最昂贵的水晶。你握住我手时的力度和掌心的温热,你双唇的触感,你穿着礼服面对众人时的优雅神情和转身对我微笑的温柔,我愿意放弃那只揣有怀表的兔子和所有下午茶,只为你冲我的那一笑——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后来我会因此沉沦如此之久。

 

     那时你尚为安东尼。这个名字是我起的,我喜欢喊你时舌尖在唇间跳跃的感觉,还有尾音时嘴角微微上扬的样子,最终会变成一个干净明朗的笑,因为你会出现。那时我们年纪尚小。那时我不懂得世故,不知道诺言构成的高楼是如此不堪一击,而振动翅膀的竟是我们自己。
      那时你是安东尼,是我最亲密的伙伴之一。

     那时我们15岁,同在圣菲科索皇家学院读书,与我们一起的还有城堡大管家卡特太太的独生子瑞安;我们是学院里最无忧无虑也最默契的三人组:一起溜去礼堂偷吃受罚,一起讨论题目争得面红耳赤,一起摇头晃脑跟着古板的老学究念诗。时光是这样从我们细小的指尖飞过:柴郡猫和红桃皇后,士兵与骑士服。温带四季分明,我生于酷暑,瑞安在寒冬降临,而你是深秋的孩子。房间里有一本厚厚的地理图册,每天我都翻阅记录。打开封面时枝头鸟儿啁啾花香袭人,合上书本后我望着窗外覆着的薄薄的雪,心里的一些念头悄悄萌芽。

     尽管那时你和瑞安被要求称呼我殿下,但私下里我们还是直呼姓名。菲利普,我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你望着我温柔一笑——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你说,好。

    只这一字,成为我后来无尽的羁绊。

(二)菲利普

    夜深了,从窗缝里漏进来的风声宣告着又一场鹅毛大雪将至。今夜没有赶路的人驾着马匹匆匆而过。我起身又向火炉中添了几块木头,于是城堡内重新释放出暖意。我并不总是这样经常想起你,安东尼,或者说是,菲利普。

 

   那些绝望时刻好像祭坛上的血,一点一点流下,最终凝结成扭曲而疼痛的黑色疤痕,宛如古老而巨大的石像流出的眼泪。只一场瓢泼大雨,就可以把一切冲刷干净, 还是神圣的祭祀,背后的黑暗不为人知。
      菲利普,有什么可以冲刷掉你。

     我又听见塔楼的钟声了,在这样安静的夜并不显得突兀。钟声好像给所有的回忆加了快进,于是那些时刻历历在目。

    

    我心底的计划,伟大出逃。我带了许多珠宝,虽然它们最后全都被卖掉。没有顾忌瑞安眼底的一丝忧虑,我想我们会被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可事实让我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多:观念上的差异,累积成我们怎么也无法进入对方领地的台阶。
      于是转折点就在这里了。在我兴致勃勃同你谈论雷神托尔的时候,菲利普,我注意到你的欲言又止。终于你开口,说你要去热带。我捏紧了手中北欧神话书的一角,还有我记录的关于极光的介绍。我看见你的唇急切地一张一合,我听见你说你多么喜欢热带炽烈的色彩,高大茂盛的常绿乔木和气息香甜浓郁的水果。我怔怔地看着你,意识到我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可能再也用不着。我听见自己说,菲利普,一直陪着我好不好。沉默好长,等待的时间我好像从满头的青丝变成白发苍苍。不敢看你的目光,我怕我听见那个我最不愿意听的答案。

     最终你说,殿下,我去意已决。

     殿下。我注意到了,你喊我殿下。

    

     北欧很冷。无数个这样的夜晚,炉火毕毕剥剥地响,我伏在厚重的松木书桌上给你写信。回信的喜悦也许能冲淡一些内心的不安:你说你与土著相处融治,说你学着当地人给我刻了一只怪物娃娃避灾,说你学会了许多歌谣要同我分享。
      我能想象,你,菲利普,在雨林中还是那般优雅而高贵的神情,眉宇飞扬,走路时微风拂过,万物皆向你俯首称臣,即使阿波罗也不及你一半的光芒万丈。于是这时我都会双手合十默诵玫瑰经,为我的骑士祈祷,希望他在遥远的国度一切安好。

     可终究你的回信越来越薄,三言两语就打发字迹也潦草。瑞安曾对我说世事难料,我想我早已料到,只是不知道它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得这样早——
      最后一封信中你说你被风沙迷住了眼睛,是别人救了你。
      
      

 

    我想我是处于无限的宇宙深渊之中了;也许之前就已经是,可那时我以为自己同你一起漫步云端。后来寄给你的信都被退回,早已不是那个地址,也早已不是那个你。我看见眼泪在那些羊皮卷上晕开,字也浮成一大块一大块,像魔鬼的五官夸张而可怕;把它们丢进火炉,我听见彭西的哀哭。
      我卖掉了所有的珠宝,给城堡铺上厚厚的红色地毯。它们亲吻我的脚跟时没有一丝犹豫,可我发现纯红的地毯中也暗藏血色的妖娆,像巨怪的红舌头毫不犹豫地将我吞噬。我整日处于这空荡荡的城堡中,偶尔咳嗽一声顿时每一面墙壁都开始模仿我,它们彼此熟悉相互逗乐,我身处其中却无比孤独。这种模仿游戏我记得我们也曾乐此不疲。你记得吗,菲利普。

 

 

    雪花落在窗户上,又迅速融汇成一条条细流,像无数细小的手指想捅破窗户向室内窥探;也像一张哭花的脸。我哭花的脸,被寒风一吹就无比的疼。室外是寒冷的,15岁的我曾无比期待的能裹得厚厚的和你一起在飞雪中白头的那种寒冷,17岁的我不愿再踏出城堡一步的那种寒冷。瑞安的信一封又一封地出现在桌前,我却无法再打开向他诉说只言片语。这一切荒唐都是我竭尽所能想要忘却的回忆。

(三)于适
      后来我没再收到你的消息。和风为我带来花香和昆虫,鸟雀给我衔来来枝泥和草种。从远方寄来笔迹各异的信,各种语气的嘘寒问暖中独独少了你那一份温柔。有时夜里想到你,想到你的脸时竟也会觉得记忆模糊,是快要忘记你了吗。后来我只梦见你一次。你好残忍,连我梦中也不愿意来。

     有时我点燃蜡烛照亮整座城堡,温暖炽热像你说喜欢我时的眼神。于是往后余生我都不敢再相信太浓烈的感情,我宁愿在冰雪覆盖的城堡中孤独地过完一生也不愿再与他人一共构筑光明未来的图景和承诺的大厦,我怕我最终发现那不过是海市蜃楼。

    六个月。也许这样也没有不好。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你与四季分明的温带、与所有以A开头的俗气的名字一起逐渐远去,与那无数个类似的不停在我脑中重复的回忆片段一起逐渐远去。爱丽丝和安东尼,或者说是菲利普,随着年华的消逝终是变成了墨绿色日记本上音节单调的几个字符,拼凑起来也许有意义,但不会有几个人愿意读。这是世间太多爱而不得的故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浅绿色的枝条蔓延得很妖娆。我死掉的心比你更先来到我身边。于是,菲利普,我想,是时候同你,还有过去的千山万水道别了。

     不需要古老的咒语,你会被封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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